度飞奔起来。
他觉得身上的血流也像卡车一样加快了速度,猛烈地冲击着脑门和心房。那嗡嗡声中,有人在拍着手齐声欢呼飞起来,飞起来!“像是月夜里,手拉手跳着圈舞的牧人们用双脚用力跺出的节奏一样。也许是速度太快的缘故吧,他的视线有些模糊了。然后,一切都发生了变化,他的飞奔好像停止了,而道路和道路两边的景物运动起来,变成一条飞奔而来的湍急河流。河流中央流淌得非常快速,越往两边,那些景物的流动就缓慢起来。在他两眼余光可以扫视到的地方,是低垂的天空和天空上一动不动的白色云朵,在强烈的阳光照射下,边缘上闪烁着金属般的光芒,就像是云丹喇嘛画在泥墙上的那些云朵。卡车冲过省界上检查站之前,他刚从云朵上收回了心思与目光。他看见一些人冲到了路的中央,对他挥动着红色的旗帜。
卡车依然飞奔向前,那些跑到路中央的人向着路边飞蹿,然后,拦在路中央那根一圈白色又一圈红色相间着的木头栏杆断成了几段,有一段甚至飞起来,旋转着,贴着车窗飞过,砰然一声砸在驾驶室顶上,然后,又轻盈地向后飞去了。照例,这个检查站后面,又是一个他所熟悉的那种所有房屋都簇拥在尘土飞扬的公路两边的小镇。这个发了狂的公牛一样的卡车使这个昏昏欲睡的小镇一个激灵苏醒过来了。所有人都在飞驰而过的卡车卷起的干燥尘土中拥向了镇子,也就是公路的中央。疾驰而来的几部警车停了下来。他们向检查站的人出示了证件,他们宣称正在追击前面那辆卡车。那辆卡车上载了很多盗猎的藏玲羊毛。或许是因为疏忽,他们没有提到车上的来自寺院的古老文物。天下警察是一家。这边的警察很有把握:“那家伙他跑不远!你们只管跟着追上去,有人指挥你们转弯,你们放心转弯就是了。”
三辆警车拉响警报器,驱散了围观的人群,一路向着前方飞奔而去。
穿过镇子后,桑吉松了一口气,卡车的速度也就慢了下来。后视镜里,那几辆警车再次消失了。一种空落落的感觉突然而至,紧紧揪住了他的心房。他捂住了胸口,却又没有一个疼痛的地方。要不是警车在这时又追了上来,再呆上一会儿,他就会扔下卡车,离开公路,跑到荒原深处去了。这几天的经历,简直像是梦境一样。现在,就像梦境中一样,警车又呜呜哇哇地出现在后面了。桑吉又加大了油门。他再次期待着飞翔般的感觉出现,但他听到引擎高速转动时发出了巨大的声音,感到路面一点小小的不平也使车身剧烈摇晃。他有点想哭,因为没有飞翔的感觉了。这时,笔直的路面上出现了一些黄色的庞然大物。几辆身量巨大的挖掘机把去路拦住了。卡车快要冲到那些高大坚固的机器跟前时,一条便道出现了。他猛一打方向盘,卡车就在高低不平的便道上蹦跳了。桑吉被震得屁股离开了座位,屁股刚刚坐稳,车子又窜进一个大坑,他又被从座位上抛了起来,而他竟然忘了松一下油门。就在他以为自己和卡车就要颠散架的时候,一条新的宽阔的道路出现在眼前。这新铺的黑色的沥青路面宽阔而平整,驾车人还能感到飞旋的轮胎传导上来一种很舒服的弹性的起伏。卡车引擎声从焦躁的咆哮变成了顺溜的吟唱。路面渐渐向上升起,通向一座长长的弧线优美的桥梁。上了桥后,路面的抬升更厉害了。路两边已经萌生出浅浅绿色的荒野从视线里消失了,眼前只有蓝天,蓝天上悬停着一团团边缘上闪烁着银箔光泽的云朵,好像这么一直开下去,他和卡车都能开上天堂里去了。他想起了站在脚手架上正在往泥墙上绘制相同景象的舅舅。云丹喇嘛一手拿笔,一手托着装着各种颜料的盘子,说:“你看,世界上没有真实的东西,一切都是心里所想,我画它就有,不画就没有。”
这是一种他好像懂也好像不懂的心境,而现在,在寺院里看喇嘛绘制壁画,都像是前世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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