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知道小家伙不在城里。
他躺在床上,身上盖着毛毯。四周尽是玻璃,这样便于看守。他却渴望真正的夜,真正的黑暗,而灯光却从四面漫射而来。他渴望的那种黑暗叫人心里踏实,带着树木、泥土、水的味道,而绝不是停车场上这种橡胶、油漆、汽油和锈蚀的钢铁的浓烈得强制人呼吸的蛮横味道。
闭上眼睛,那小家伙向他走来。那眉眼,那暴突的门牙都给人一种稚气的感觉。第一次见面,他就想叮嘱他小心。小心什么呢?小心汽车还是小心交通警察?而小家伙稚气未脱却故作老成,用一种突然有了钱、见了一点世面的大大咧咧的口气跟他说话。
他说:“喂,老头,守车钱。不要发票,你打酒喝吧!”
“嗨,老头,想不想听点新鲜事情。”
“嗨,老头子,想不想要个姑娘……”
“嗨,老头……”
谢拉班却偏偏对这么一个不懂礼貌的小家伙怀着父亲般的慈爱,所以,当小家伙大大咧咧和自己说话时,他真想赏他几记耳光,但他却用哄孩子一样的声音说:“把车停好,停好。”停好车了,小家伙大大咧咧地从车上下来,他又叮嘱他收好东西,关上车窗,上锁。因为小家伙和他说话时用的是很少人懂得的家乡方言,而这个城市通行汉语和标准藏语。
每次都是等小家伙走远了,谢拉班才突然意识到:天哪,家乡话!老头已经很久不说家乡话了,再说除了家乡话,他只能讲几句和守车有关的几句不连贯的汉语,所以几乎失去了说话的机会。他白天睡觉,晚上一这个灯光永远亮不到白昼的程度的、黄昏般的夜晚醒着,守护这些谁也搬不动的卡车。
但他刚进城时不住在这里,他儿子和媳妇跟他住在一起。是他要儿子给他找的活干,他没有什么要抱怨的。儿媳妇是汉族,戴着眼镜,说话轻声细语。谢拉班尤其喜欢她那口整齐洁白的牙齿。他爱过的女人都有这样的牙齿。媳妇给了他一间专门的房子,床低矮柔软,墙上挂着他舍不得卖掉的火枪,一对干枯的分杈很多的鹿角,几颗玉石一样光滑的野猪獠牙,几片特别漂亮的野鸡翎子。窗下有一张躺椅,上面铺着熊皮。孤独时,他在这个屋子里回忆往事,怀念林子和死去的亲人与猎犬。媳妇还经常让同事和上司来参观一下老猎手的房间,引起他们的赞叹。谢拉班终于渐渐明白,那赞叹不是冲他来的,而是冲着媳妇。赞叹她对一个形貌古怪的老实木讷的异族公公的孝敬而发的。最终的结果是她成了妇联的领导。那天家里摆了酒,白酒、啤酒、红葡萄酒,还有好多的菜。吃完,媳妇用牙签拨弄牙缝,拨断了几根签子也没弄出点什么。她大张开嘴唇,这时,她的全部上牙就掉了下来。谢拉班沉默着,知道自己受骗了。媳妇可爱的牙齿是假的。她哼着歌把假牙放进了杯子,掺上盐水。谢拉班对儿子说:“我受不了了!”
“为什么?”
“你老婆是假的,牙齿。是你打掉的吗?”
儿子摇头。
媳妇问丈夫:“你们说什么,你们用汉话谈吧。”
“父亲不会。”
“慢慢学嘛。”说完,她就端起那个装假牙的杯子进了另一间房子。
谢拉班突然高声说:“我要回家!”
儿子的口吻变得严厉了:“这不可能。你户口在这里。户口是什么你知道吗?”
于是他就成为车场的守夜人了。
刚守夜的时候还没有这个专门的停车场,原先的车都停在一个僻静的十字街口。守夜人住在一幢六层楼房平时不用的安全门洞里,门洞很小,刚好能放下一架床、一只火炉和他宽大的身子。他在这里喝一点酒,太阳出来前入睡,太阳落下后醒来。这时,街灯已经亮了,楼上的窗口里传出电视里演奏国歌的声音,一辆辆牌号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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